因为爱你
文 / 左金霞（肢体障碍）
张迎春在市里签完了合同，立即回了村。下了大巴车，她顶着火球似的太阳快步走向她的迎春绣花厂。这次她拿到了好几份订单，其中有一份大单子。绣花厂开办两年来，这是第一笔大买卖，想到将要赚得的利润，她不由得抿着嘴笑了。
来到厂子，她从包里拿出合同，高声对在电脑绣花机前工作的几个女孩儿说：
“姐妹们，大家准备加班吧！我这次签的订单够咱们忙活一阵子了。”
听了她说的，有人过来从她手中拿过合同，看完之后，喜悦地说：
“迎春姐，你接了这么多活儿，太好了！这样，咱们厂可以扩大规模了吧？”
“是啊。等挣到了钱，咱们再加几台绣花机。我还想买辆汽车，跑业务方便。”
大家点头，连声说好。
几个人传看完合同，又送到迎春手上，她放进了办公桌抽屉里。她拿起杯子，想倒杯水喝，这时，有个人从外面进来，到她跟前说：
“迎春，你对象家来客人了，说是专门来找你的，你去看看吧。”
“好，我这就去。”
迎春放下杯子，到行李箱前，从里面拿出了两样东西。离开了绣花厂。
张迎春的对象叫陈立，和她住在一个村子，比迎春大一岁。俩人小时候总在一块儿玩儿，上小学时天天结伴上下学。陈立上树摘了果子，会给迎春几个；迎春家里有了好吃的，也想着拿出来给陈立吃。稍大一点，下地帮家里干活儿，陈立总会抽空儿来帮迎春。陈立的学习好，迎春上了中学以后，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愿意问陈立，写作业时，碰到难解的题了，她拿起书本就去陈立家。一次，迎春去找陈立给她讲题，陈立正坐在他家门口吃晚饭。他一手端着饭碗，一手握着筷子，眼睛盯着书，给她讲。她捧着书蹲在他身边，认真地听着。这时，有人走过来，拿他俩开了句玩笑。迎春听罢，合上书就起身跑了。那之后，她不敢再找陈立了，还故意躲着他。这么过了俩礼拜，一天早晨在上学的路上，陈立到她跟前问：“你咋不找我问题了呢？”她说：“人家说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！”“学习要紧。你管人家说的干啥？”迎春不认同他说的，他出主意让她把要问的题写在纸上，他把解答也写在纸上，他们在课间或中午休息时交给对方。陈立念完高中后决定去当兵，在他离家去部队前，村里一帮要好的伙伴凑到了一起，为他送行。在聚会结束要各自回家的时候，陈立突然高声对迎春的哥哥说：“别让人给你家迎春做媒，要是有人提这事儿，你就说她有对象了。我回来娶她。”“陈立，你说啥呢？”迎春狠狠地瞪他。他笑着说：“你听得特别清楚，还问！等我当完兵回来，咱俩就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。我喜欢你，想和你在一块儿。为啥不能说出来？今儿让大伙儿都知道，免得到他们要找对象的时候往你身上想，我觉得挺好。”在众人的笑声中，陈立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，让迎春插不上话。
陈立到部队后，隔三差五地给迎春写信，表达对她的关心。他写他在部队的生活，他的见闻和想法，还回忆他们小时候的事。她也在信中对他敞开心扉。看他在信中提到他们家，他的父母，她隔几天就到他们去家看看，见有什么活儿，就帮着干。陈立第一次回家探亲时，知道了他回来的日期，她满心欢喜，暗暗数着日子，盼着和他见面。当他穿着军装走进村子，被乡亲们围住嘘寒问暖，她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。他看见了她，冲着她笑，大声跟她打招呼，使人们把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。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起哄，推着他往她跟前走。她想转身走开，又看了他一眼，却不由得笑了……
她有了办绣花厂的念头，写信告诉他，他回信表示支持，给她出谋划策，找来相关资料寄给她看，还通过他的战友找了个开绣花厂的人介绍给她，让她去取经。
订婚时，两家说好，等陈立退伍回来，就把他俩的婚事办了。在陈立将要退伍时，他跟迎春商量说想推迟婚期，他要跟人合伙开公司，争取闯出一片天地来，以后和她把家安在城市里。迎春毫不犹豫地支持了他的决定。
迎春来到陈立家，进屋看见炕边坐着一个相貌俏丽的年轻女人，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，披肩发接近腰际，脚上穿黑色的高跟鞋。正在和陈立的妈妈说话。
见迎春进来，客人站起身，带着笑容说：
“迎春，你好。我叫杜琳，和陈立在一起工作。我今天来，有件事想跟你谈谈。”
迎春含笑点头，说：“快到中午了，我去做饭，有啥事儿咱吃了饭再说。”
她让杜琳坐下，把带来的东西放到陈立妈面前，说：“我给您买了件上衣。这是给我叔买的治嗓子疼的药。”
说完，她走进厨房，麻利地淘米、洗菜，和陈立妈一起做好了饭，热情地招待着客人。
吃完饭，杜琳示意要和迎春单独谈谈，迎春带着杜琳离开陈立家，来到一个安静的地方。
杜琳说：“陈立跟我说，你是他的未婚妻。他以前很爱你。然而，认识我以后，他和我相爱了。如果他和你履行婚约的话，对你是欺骗，你愿意要那样的婚姻吗？我今天来找你，就是说这件事。你跟他是初恋，虽然美好，但是从他当兵以后，你们相处的时间不多，尽管有书信联系，但彼此都有了不少变化，你和他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差距。现在我和他天天在一起，我们志趣相投，在事业上能互相扶持。我和他，想请你成全我们。”
迎春感觉一阵眩晕，眼前看到的仿佛在快速地旋转。她强迫自己冷静，看着杜琳，说：
“你说陈立跟你好上了，让我和他分开。我为啥要信你的话？是他让你来跟我说的吗？”
“你可以不信我说的。你想一下，他是不是有好些日子没和你联系了？你俩都有手机，用微信可比以前写信方便多了。恋爱中的人，亲密的话天天说都说不够。你俩这样正常吗？”杜琳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。
有了手机后，陈立和迎春就不再用笔写信了。最近几个月，他是很少和她联系，她给他发微信，他经常是在两三天以后才回复。这些日子都不见他来微信，她想他是因为工作忙，而她也天天为绣花厂的事忙碌着，没太在意。听杜琳这么一说，她的脑中闪出一个念头：他是故意不理我！
迎春克制着心里的愤怒，问：“他为啥不亲自跟我说？”
“他给你写了封信，让我带给你。”
杜琳低头拉开她随身带着的包，从里面拿出一个封信，递到迎春面前。
迎春看着信封，犹豫了片刻，伸手接过。把信拿出来，打开看。
信上写着：
迎春：
在你看这封信的时候，我想杜琳已经跟你说了。我知道你会伤心、难过，会怨我、恨我。但我觉得还是早点说清楚好。
我当兵离开农村，然后在城市里做生意，现在我们的公司发展得很好。我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，不想再回农村了。你的事业在农村，如果你到我这里来，就不能用很多的时间和精力经营绣花厂。咱俩无论谁两头跑，都会很辛苦。你能办起绣花厂，很不容易，要是放弃，太可惜了。
杜琳的能力很强，她家的条件也特别好，和她在一起，在事业上对我会有很大的帮助。我觉得咱们分开，对谁都有好处。
迎春，你是一个好姑娘，我知道这么做会伤害你，可咱们还是现实一点的好。咱们从小一起长大，有过许多愉快的时光，我是不会忘记的。你就把我当你的哥哥吧，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，你尽管找我们。我希望你在事业上能有好的发展，盼你的绣花厂规模不断壮大。我相信你能干好，也相信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。祝你幸福。
陈立
迎春把信揉成团，随后又一下一下地扯碎，她对杜琳说：
“我明白了。我想你的话都说完了吧？我这几天出去办事，上午刚回来，厂子里有不少事要处理，我就不陪你了。”
她迈着大步快速地走着，极力克制着自己，眼泪还是流了出来。
晚上，迎春在绣花厂加班到很晚才回家。她找出陈立以前给她写的信，全部撕碎。又翻出了他给她买的衣服和丝巾，拿起了剪子，抓起一件，把剪子伸到跟前，她的手又停住了。她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一会儿，扔掉剪子，把那些衣服和丝巾拢到一起，塞进了柜子里。她躺到炕上，掀起被，蒙住了头。忍不住哭出了声……
早晨醒来，忧伤占满了迎春的思绪。才离开农村几年，他就不愿意在农村生活了，也不想想自己是在哪里长大的。看人家长得漂亮，家里条件好，就放弃这么多年的感情。见异思迁的人！图轻松，攀高枝儿，算什么出息？我不为那样的人难过！只要踏踏实实地干，在哪儿不能过上好日子？这么想着，她起身穿衣服，梳洗好后就出了家门，来到绣花厂，打开绣花机，忙活了起来。
到了上班时间，工人们陆续来了。迎春让人到绣花机前接替她操作，她拿着几个成品到办公桌前坐下，仔细地看着。
迎春听到她的手机响了一声，有人给她发微信，她拿起手机看，回复了对方。然后退出微信界面，想了一下，又打开微信，把陈立从她的微信好友中删除，接着又删了他的电话号。放下手机，她极力让自己专注地忙手头上的事。
过了一会儿，杜琳走了过来，说：
“迎春，我要回去了。我对这儿的路不熟，想麻烦你送我去车站。”
“我没时间。”
迎春忍着怒火看了杜琳一眼。
杜琳说：“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，我提这个要求对你来说挺过分的。你看，这个世界这么大，在茫茫人海中，咱俩能相遇，也一种缘分，对不对？你就帮我这个忙吧。”
迎春站了起来，离开办公桌，冷冷地说：“走吧！”
她们俩并肩走着，谁也不说话。到了汽车站，迎春就转身要往回走。
“迎春！”
迎春听杜琳叫她的语气很急切，又回过身看杜琳。
杜琳说：“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，但我希望你以后能愉快地生活。会有人爱你的，你一定会幸福。”
杜琳把手上拿着的手机放进了包里，朝着迎春走了几步，两只手臂稍稍抬起，又放下了。
迎春冲着杜琳轻轻笑了一下，杜琳的眼神让她心里莫名地产生一种亲切感，她想立即离开，却挪不动步。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？她在心里问着自己，转身往绣花厂走。
几个月后。
这天，迎春开着刚买的车到市里办事，然后，去商店给厂里的姐妹们买衣服，准备当新年礼物送给大家。走近一个卖丝巾的柜台，她看到一条丝巾和陈立去年送给她的一模一样，想起去年春节前和陈立一起逛商店，他给她买丝巾，中午他们去饭店吃饭，看到饭店附近有一家影楼，陈立就跟她商量起他们将来照婚纱照的事。想着这些，她的眼睛发酸，没心思再逛了。
离开商店，坐进车里，她半天没动。她的心里在翻腾着，陈立以前对她的关心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，仿佛刚刚经历过似的。他怎么突然就变了呢？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？……
看了陈立的分手信后，迎春把心思都放在了绣花厂上，一直不断地忙碌着，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。现在，记忆的闸门打开，历历往事难以克制地撞击着她的心房……
回到绣花厂，迎春看见她的办公桌旁坐着一个人，是杜琳。
厂里的姐妹跟迎春说，杜琳已经坐在这儿等她好几个小时了。
“迎春，你好。”杜琳站起来朝迎春跟前走。
“你来干啥？”迎春瞪着杜琳问。
“我有事要跟你说。”杜琳带着微笑说，“是件很重要的事，大好事。”
“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？”迎春走到办公桌前，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，坐下。
杜琳跟过来说：“我要说的好事跟你关系重大，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的跑来找你，又等了你这么长时间。”
迎春不说话，也不看杜琳。
杜琳说：“过完春节，我要结婚。我想请你给我当伴娘。”
这话让迎春心里烧起了怒火。她看向杜琳，说：“让我给你当伴娘？你怎么这么会想啊？陈立也同意？你们太过分了！”
杜琳笑了，说：“他不光同意，听了我这想法，还很高兴呢！我特意给你带了张我的婚纱照，你看看。”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，递到迎春眼前。
迎春看到照片上和杜琳在一起的人不是陈立，极其吃惊，她抬头又看杜琳：“你！……”
杜琳笑出了声，说：“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愤怒，你是以为……这说明你还是很在乎陈立的。不枉我跑这一趟。现在你该愿意听我要跟你说的事了吧？”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？有话就说！”迎春几乎是在喊。
杜琳朝周围看了看，迎春的目光跟着她，工人们在忙碌着，电脑绣花机工作的声音一直响着。
迎春轻轻叹了一口气，让自己平静下来，说：
“上我家去说吧！”
迎春把杜琳带到家里，进了她的屋，她径自坐到炕上，冷冷地说：
“你说吧！”
杜琳说：“陈立对你从来都没变过心。”
“啥？”
迎春转头盯着杜琳。
杜琳在迎春跟前坐下，说：“我未婚夫和陈立是战友，他们在退伍后合伙做生意。从去年冬天开始，陈立经常感觉胃不舒服。今年四月份去医院检查，查出他得了胃癌，大夫说是晚期，没有多少时间了。他不想让你知道，说你的事业刚起步，如果你知道他得了这病，会不顾一切地去照顾他。他担心他要是不在了，你不肯再开始新的恋情，怕你会为了照顾他的父母而牺牲自己。那可是一辈子啊！他不想耽误你，所以让我来找你，编了那么个谎话，好让你死心，过好属于你的生活。这段时间，他一直在治疗。半个月前，我未婚夫陪他去另一家医院查检，大夫说之前是误诊，他的情况没那么严重，做了手术，好好地养一段时间，他就能彻底康复了。他很想你，常跟我们说起你。他说等他的病好了，就回来找你。他在一个星期后做手术。现在是他最需要你的时候，我们几个朋友商量，决定来找你，希望在他做手术的时候，你能在他身边。看见你，他会很高兴的，这对他的身体恢复很有利。”
杜琳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些照片，放在炕上，说：“这些照片，有几张是我上次来找你时偷着拍的，还有来找你的朋友拍的。在7月份的时候，是不是有个姓刘的来跟你谈生意？还有一个多月前从三亚来的程总，他们是陈立介绍过来的。他们从你这离开后，陈立就找他们问你和绣花厂的情况，他一直在惦记着你。你的照片，他几乎每天都看。”
迎春拿起照片，翻看了一遍，然后捋齐了放下。说：
“他有病了，说不想耽误我，就跟我分手。知道能好了，又来找我。把我当什么人了？有福可以同享，有难不能同当。这是真正的爱情吗？我不要这样的爱情。他这为我好的想法，我接受不了！”
“他是因为太爱你了，才这么做的。他知道激你一下，你会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。迎春，你想一下，如果得病的是你，你是不是也会像他这么做？你会让他什么都不干，专门陪着你，在你的生命结束后，悲痛欲绝，然后在对你的思念中过日子吗？”
迎春被问住了，她想了一会儿，难过地说：“他就是不该瞒着我，不该骗我！”
杜琳说：“大伙儿轮流到医院护理他，一切都挺好的。我们想，要是你在他身边的话，带给他的力量比我们大。明天一早，我就得回去了。公司的事要处理，我还得准备我婚礼的事。我那位现在都顾不上他当新郎那天的事了。你明天跟我一块儿走行吗？你要是脱离不开，也别为他担心，有我们在呢。等他好了以后，让他回来重新追你。我今晚在县里的旅店住，在206房间，这张名片上有地址。你要找我，去那儿就行了。我先走了。”
杜琳把一张名片放到迎春跟前，她起身走了。
迎春看了看照片，又看名片，如此反复地看着，觉得心里特别乱……
晚上，躺进被窝里，迎春一点睡意都没有。她拿着手机翻着，却什么都看不进去。她的目光不由自地又落到了照片上，看了一会儿，她起身打开衣柜，找出陈立给她买的衣服和丝巾，穿戴整齐后，把手机塞进包里，拿起杜琳留下的名片，出了家门。
她开车到了县里，找到名片上写的地址，来到杜琳住的房间，敲了敲门。
门开了，看到杜琳，迎春向前迈步，抬起胳膊搂住了她。
松开了拥抱的双臂，杜琳拉着迎春要往房间里走。迎春没有动，她说：
“别等到明天早上了，咱们现在就走！”